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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第 68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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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第 68 章

68

是桑沈草。

桑沈草猛將奉雲哀拽起, 幾近拽斷她的胳膊,好似要救她,但又不想顧她死活。

氣急欲斷的聲音近在耳畔, 可奉雲哀已看不清身邊人的長相,只看得到模模糊糊一團,像煙又像霧。

煙霧是碰不著的, 這人卻實打實地抓住了她, 令她好似從半空跌到實地,不再左右無倚。

被拽起的這剎那, 奉容的屍從她身前脫出,她半個身如墜冰窟,忙不疊撲上前, 想將奉容也一並帶走。

桑沈草冷冷道:“你自己的命都顧不上,還顧一個死人?”

奉雲哀倉皇去抓,只堪堪抓到一截花枝,掌心被突起的刺紮得發痛, 依舊不肯撒手。

桑沈草拗不過, 只好嫌厭說一聲“煩人”,隨之將奉容的屍身一並帶起。

她扭頭對周遭江湖人士道:“想活命的速速跟我離開, 否則就在這化作黑炭一坨!”

話畢,她猛地騰身而起,從濃煙中穿出, 壓著聲說:“秀秀, 你知道你如今的模樣有多難看麽。”

奉雲哀只覺得周身痛得火辣辣, 也不知是不是已被燒得不成人形, 她想,她半個身的血肉指定已糊成一團, 能不難看麽。

好在她從不以相貌為榮,即便是醜些,她也不會覺得難過可惜。

只是她喉頭發啞,被煙霧一嗆,只能咳得肺腑俱痛,根本說不出半句話。

桑沈草冷笑一聲,不再調侃,竟是縱身躍入地底,活像是要撲進火海。

奉雲哀哪裏看得清,身往下撲的瞬息,內心不由得想,此女又不將性命當一回事了,此番甚至還要拉她赴死。

但體膚並未感受到比先前更加劇烈的炙熱,而是冰涼一片,耳畔咕嚕幾聲,周身浸濕。

不是火海,是水。

這水何其冰涼,似是從地下引出來的,滾燙發痛的半個身一浸入水中,好似連心也靜了。

奉雲哀緊閉雙目,覺得自己大約是成了一葉扁舟,隨波徜徉。

冷水拂過她身上的燒傷,有一刻,她五感麻痹,似乎就此痊愈了,偏寒意褪去後,她又痛得眼淚直流。

太痛了,痛似剝皮,痛得她止不住哆嗦。

一根滾燙的手指抵向她鼻尖,又從人中和唇上劃過,輕碰在她脖頸上,似在示意她閉氣。

奉雲哀只得照做,痛得差些連氣都閉不成,過會頭暈腦脹,隱約覺得她的唇被緊緊壓住,有熾熱的氣息渡了過來。

伴著寡淡的藥香,就那麽親昵而蠻橫地擠進她口齒,分明要將她攘為己有。

明明耳畔只有水聲,她卻好似聽到一聲沈沈的嘆息,帶著點兒無奈和可貴的謙讓。

兩人還未穿出水面,奉雲哀的意識逐漸模糊,隨之便昏了過去。

夢中是在聽雁峰上,有一個背影何其熟悉,那孤寡而瘦頎的身姿,不是奉容還能是誰。

但這個身影容不得人靠近一步,不論奉雲哀如何踏步,那人都不能多近她一寸。

奉容手裏的是孤心劍,她招招式式果斷幹脆,卻因未動用內息,而只有劍形。

奉雲哀看得入迷,昔時不曾勘破的劍法奧妙,似在這一刻得到點撥。

遠處的人淡聲道:“秀秀,你往常看我劍法繁覆難辨,便覺得境界難達,殊不知一切都該去繁從簡,而簡又逐繁,往覆不斷,天下所有武功,都不外乎這一路數。”

奉雲哀聽見自己用昔時稚嫩的聲音問:“劍意在心,若劍法從簡,那心呢?”

“心,自然也從簡,求什麽,便去取什麽,愛而求得,得而求惜,思行合一,以應萬變。”奉容道。

“師尊便是如此?”奉雲哀問。

“我?”奉容持劍的手跟著滯住,良久,她搖頭道:“我窮極一生,也並未做到。”

“為何?”奉雲哀又問。

“秀秀,太過自負,常也負人。”奉容淡聲。

那奉容是負了誰?奉雲哀還未問出,便咳著醒神。

“醒了?”熟悉的聲音道。

奉雲哀隱約看到一片模糊的山石,附近有水聲,好似是在巖洞之中。

邊上窸窸窣窣一陣響,那人靠近,碰了幾下她的側頰道:“被一把大火燒傻了?”

奉雲哀原是不在意相貌的,此刻被那溫熱的手指一碰,竟不由得想,她如今究竟有多醜陋。

被大火燎灼得那般痛,眼耳口鼻說不定已糊成一團。

這般模樣,桑沈草怎還下得了手去碰?

奉雲哀本是想扭頭避開的,哪料周身麻得動彈不得,喉嚨發出嘶啞的啊啊兩聲,一個字也說不清楚。

隨之她又察覺到,昏睡時,想必她不自覺地用真氣護住了五臟六腑,所以如今丹田氣竭,傷勢若無好轉,內力想必就恢覆不了了。

一股荒涼感從胸口下翻湧而出,她的思緒當即一片空白,夢中明明勘破了那麽多,這身軀卻已容不得她突破。

奉容教她多年,她如今卻連個齊全的人樣都不是,她又何嘗不自負,何嘗不負人?

身邊那人卻還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,慢吞吞坐到邊上,湊得無比近,那帶著寒意的氣息也輕飄飄打在她臉上。

奉雲哀無端端焦灼,如若能動,她許已翻身將自己的臉面捂住,還要大喊莫再看了。

可她既說不得話,又動不得。

桑沈草低低笑了一聲,手指抵在她因吃力吞吐而微動的脖頸上,悠悠道:“別急,知你想問奉容,奉容的屍體壞不了。我帶你一個就已是不易,還得費勁千辛萬苦把奉容的屍帶出來,秀秀你說,你該如何謝我?”

謝?奉雲哀神思混沌地想,她就剩這殘缺皮囊,要就拿去好了。

桑沈草又道:“不過她的屍還在水裏,長出來的枝條和水下的東西纏在一起了。好在爛不了,等你何時好了,你再親自去帶她。”

好?她竟還能好起來。

傷在自身,奉雲哀心裏有數,她如若當真能好,這桑沈草怕就是在世華佗。

她不信,只當此女又在捉弄她。

桑沈草聽不到回應也不厭煩,只輕嘆一聲道:“你可知你昏睡了多久?足足七日,這七日,中原武林已是變了天,好在那日死傷不多,歸源宗的詭計未能成功。”

奉雲哀說不了話,只能躺著一動不動地聽,桑沈草跟她說什麽,她便聽什麽,她一雙眼眨也不眨地睜著,跟活死人無甚兩樣。

說不了話,好在能看得到些許,只是這雙眼也算廢了,不論她如何緊盯,山石都是模糊的。

“周媯淹死了。”桑沈草語出驚人。

奉雲哀心下一驚,想到那日周媯蛇毒未算全清的模樣,竟覺得她之死毫不出奇。

“那蛇毒本就不能根除,她運功後,蛇毒繼續擴散,此時蛇毒不受鉗制,輕易入腦,她自取滅亡。”桑沈草三言兩語,說得漫不經心。

果真如奉雲哀所想。

桑沈草冷嗤一聲,接著道:“幸而她的屍體未往我們這邊漂,許還讓她誤打誤撞漂出這水道了,否則,我定要將她摁到水下,省得那屍身一爛,看得我犯惡心。”

這倒是此女會說的話,話裏嫌厭不斂,十分不講禮。

奉雲哀眨了一下眼,隨之才發覺,她周身不痛,竟只是動彈不了。

莫非已是痛到失了知覺,還是被點了穴道,所以暫不覺得痛?

她想暗暗調息,以試探筋脈阻滯,不料還未運起來,身邊人便貼得無比近。

近到,那眉眼都依稀可見了。

桑沈草朝她臉面不輕不重地吹了一口氣,近得好似回到水中渡氣之時,嚇得奉雲哀運勁猛滯,陡然就懈開了力。

見狀,桑沈草輕笑一聲,低低道:“別費勁了秀秀,就算你動得了,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出去的路,我可是花了足足兩日,被一道古怪氣旋卷入其中,才碰巧找到出口。”

她停頓片刻,接著道:“入口麽,早就被傾塌的銅門堵死了,我遂又躍入氣旋折返,想回來帶你出去,只是那氣旋竟然不知所蹤。”

奉雲哀調息哪是為了要走,可惜她說不了話,只能幹瞪眼。

“好在臉雖然毀了,這一雙眼還漂亮,多瞪幾下,我就愛看你瞪眼。”桑沈草離遠了些,窸窸窣窣的,不知道在弄些什麽。

奉雲哀不瞪了,眼眸微微跟著轉過去,忽然一陣光亮令她瞳仁緊縮。

好在並非爆炸,不過是此女生起了火。

桑沈草慢騰騰轉身,在奉雲哀肩頭輕拍兩下說:“莫怕,上邊的火早就熄了,這些鍋碗瓢盆全是原先挖水道的人留下的,否則這幾日我也沒法給你熬藥喝。”

藥?

奉雲哀微楞,想不通桑沈草身上怎什麽藥都有。

桑沈草淡淡道:“說起來,那歸源宗還真是新起的魔門,騙了不少原先逐日教的信徒,林杳杳信奉逐日教已久,後入的歸源宗。多年來,她靠杳杳客棧,為歸源宗招攬了不少教徒。”

稍一停頓,她又道:“那日客棧之變,她借自縊金蟬脫殼,一路來到雲城,奉令助周媯成立疊山盟。”

火光爍爍,桑沈草倏然輕嘶一聲,也不知怎的忽然吃痛。

奉雲哀瞇起眼,被這火光一灼,越發看不清。

桑沈草默了少頃,冷笑道:“觀風門和珩山派的掌門皆以認罪,他們起先受周媯蒙蔽,後來還中了林杳杳的魘術,受其控制。林杳杳走後,魘術自然就解了。”

“穿雲宗宗主也是因為魘術,才忽然改了主意投奔疊山盟,難怪在尋英會上時,我總覺得那三人有些古怪。”

奉雲哀心下了然。

桑沈草笑道:“如今各大門派正合力西去,力圖圍剿歸源宗,熱鬧著呢。”

倒也好,奉雲哀心道。

“當真沒想到林杳杳武功不凡,在客棧時,你我都被她騙了過去。”桑沈草鄙夷一哼,“好在這歸源宗只能使這些下三濫的伎倆,當日在尋英會上,如果所有豪傑都被炸死,歸源宗詭計得逞,便也沒有圍剿這事了。”

奉雲哀又一眨眼。

“秀秀你可開心?奉容不必含冤而死,天下人也不再嫌惡她昔時的身份,而問嵐心也不用遭眾人唾棄。”桑沈草話裏含笑。

奉雲哀嘴角微提,連臉都是麻木的。

桑沈草背著身繼續道:“你可知問嵐心給我留了什麽血書?”

奉雲哀自然猜不著,她與問嵐心本就只有那一面之緣。

“她說她要去尋死,當真好笑。”桑沈草頓了良久,不鹹不淡道:“我猜是殉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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